村长翻开狂人所写的第二本册子的第一页,照着上面记录的内容接着向屵丘和安莎琳讲述道:
“四,
早上,我静坐了一会。村长送进饭来,一碗菜,一盘白煮鸡;这鸡的眼睛,白而且硬,张着嘴,同那一伙听罗尔讲话的人一样。吃了几块,软绵绵的不知是鸡是人,便把他连皮带肉的吐出。
我说,‘村长,我闷得慌,想到村里走走。’村长不答应,走了;停一会,可就来开了门。
我也不动,研究他们如何摆布我;知道他们一定是不肯放松。果然!村长引了罗尔,慢慢走来;他满眼凶光,怕我看出,只是低头向着地,翻着眼白暗暗看我。村长说,‘你今天仿佛很好。’我说‘是的。’村长说‘今天请罗尔先生来,给你诊一诊。’我说‘可以!’其实我岂不知道这罗尔是刽子手扮的!我怕了,仍旧壮起胆。伸出两个拳头,看他如何下手。罗尔坐着,闭了眼睛,摸了好一会,呆了好一会;便张开他鬼眼睛说,“不要乱想,静静的养几天,就好了。”
五,
这几天是退一步想:假使那罗尔不是刽子手扮的,真是大夫和宣教士,也仍然是吃人的人。他自己讲的,洛西尼丝神是要吃恶人才能给信徒发放福祉,明明要吃人肉,才能发放福祉;他还能说自己不吃人么?
六,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罗尔又召集人群在那演讲了。
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
七,
我晓得他们的方法,直捷杀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祸祟。试看前几天街上男女的样子,和这几天罗尔的作为,便足可悟出八九分了。有一对夫妇将小孩送去山上,自己笑眯眯的回来了,小孩却不见了。他们偿了心愿,都欢天喜地的发出一种呜呜咽咽的笑声。
小孩怕是已经被‘洛西尼丝神’给吃了罢,否则那对夫妇不会这样高兴。
他们真能获得福祉?
他们分明是在吃人!
八,
其实这种道理,到了现在,他们大概不会懂得……
我思来想去,跑去罗尔的房里,偷来他的笔记。我翻开笔记一查,他这笔记没有写字,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画着“神仙赐福”的怪画。我逃回房间,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画缝里看出来字来,满本都写着是两个字是‘吃人’!
笔记上画着这许怪画,罗尔一直跟人群宣讲的东西,女人笑吟吟的亲她的孩子,青面獠牙的那伙人,以及先前带孩子上山却空手下山的夫妇。
他们不仅要吃我,他们还想吃小孩!
我直跳起来,张开眼,吃人的场面却在我眼前动荡。全身出了一大片汗。
九,
是罗尔,他教群众吃人,又教群众吃小孩,是洛西尼丝神教罗尔吃人!所以他连小孩都不放过。
十,
大清早,去寻村长;他立在家门外看天,我便走到他背后,拦住门,格外沉静,格外和气地对他说:
‘村长,我有话告诉你。’
‘你说就是,’他赶紧回过脸来,点点头。
‘我只有几句话,你听着便是。村长,罗尔教群众吃人,群众信了他的话,都把小孩送去山上给那神仙吃了,他们空着手回来,以为能获得福祉,简直荒谬!’村长先是不说话,顿了许久才回答,‘啊?真有此事?那罗尔果然不简单。’这时我就看见罗尔正领着一群人在一旁的空地上站着,盯着我与村长。
当初,他们还只是冷笑,随后眼光便凶狠起来,一到说破他们的隐情,那就满脸都变成青色了。空地上立着的那伙人向我和村长逼近过来,罗尔带头,群众都一窝蜂的挨过来。有的蒙着面,有的青面獠牙,有的抿着嘴冷笑,都是一伙吃人的人!
这时候,村长仍旧很镇定,高声喝道,
‘都回去!疯子有什么好看!’
这时候,我才懂得,村长是村子里唯一与我一般清醒的人了。他预备一个疯子的名目罩上我,劝我回屋去。那一伙人,都被村长赶走了。
我躲屋子里。屋里面全是黑沉沉的。横梁和椽子都在头上发抖;抖了一会,就大起来,堆在我身上。万分沉重,动弹不得。
‘父亲,你还好……’听到小孩的声音,我惊得挣扎,出了一身汗,定过神来时才知道与我讲话的是村长的孙子,村长也在,他说,“村里的人已经改不了了,真心改不动!他们已经不晓得自己已经中了罗尔的洗脑,……”
十一,
太阳也不出,门也不开,日日是两顿饭。
我捏起筷子,便想起村长和他孙子;晓得他已经带着他孙子躲进红叶山里去了,是为了躲罗尔和群众。
村长孙子也还清醒,村里只剩下我们三个清醒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村长偶尔偷偷下山来看我,给我也带些吃的;我则惹那些群众不起,更斗不过罗尔。记得罗尔来之前,村子的群众们都生活得很苦痛,二十多户人家都还互帮互助,共渡难日。罗尔出现以后,村里的孩童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大抵都是被送去给‘洛西尼丝神’吃了罢。天天想这事,生怕哪天我也被吃,但我要打起勇气,因为村长老无力,村长孙子更是年青,只有十岁。现在想起来,那些消失的夫妇最后都是带着笑脸消失的,我应该早去找官兵或者贵族求助,但又想起罗尔在演讲时的内容:我亲耳听到官兵和贵族也都是‘洛西尼丝’的信徒!都是吃人的人!
被吃了怎么还会有什么‘福祉’!我越来越想明白,我要把这些继续记录下去。
十二,
不能想了。
罗尔带头在村子里吃了两年的人,我记了两年的事,今天才明白,我根本逃不出‘洛西尼丝’的魔爪,‘她’派罗尔监视着我,不让我离开村子。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村子里的孩童被他们的父母亲手送上山去,我去劝阻,就被打骂;我又睁着眼看他们满面春光的跟着罗尔走向村子北面,一去不还。
我知道村子北面有个山洞,山洞里有口棺材,棺材周围还画着许多与罗尔笔记里一样的怪画。我笃定棺材里一定是‘洛西尼丝’;但我不敢放火烧那山洞,我怕罗尔将我生吞活剥。
我只能在夜里偷偷写这些,藏起来,不敢让人发现。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看着那些人被吃,我看着罗尔吃人,我看着‘洛西尼丝’吃人,我为什么只是看着?我想通了,我沉默,我默认,我阻止不了,那么我便是在帮他们吃人,我也有了两年的吃人履历;我已经不是人,罗尔不是人,贵族官兵也不是人,‘洛西尼丝’更不是人!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
十三,
我不是人,我救不了他们,没人能救他们……”
“书里重点写的就是这么多了,有些我没念的,是我儿子的观察过程还有他的日记,比较繁杂,你们可以自己看,”村长合上第二本册子,将其叠在第一本册子上,把两本册子一起递到安莎琳面前,他语重心长道,“这两本册子就送给你们了,虽然写得乱七八糟,但记录的都是事实。”
安莎琳接过村长手里的两本册子,她问村长道:“你儿子不是精神状态不正常吗?你确定他记录的东西没问题?”
“他只有在写作的时候精神是正常的,这点不会有假。”
安莎琳将信将疑的将两本册子地给屵丘,屵丘一脸疑惑,他说道:“你递给我干嘛?”
“包裹在你那不给你给谁?”
“好嘛,我还成了你的移动背包了是吧?”
“少废话,给我收好!”安莎琳将两本册子硬塞到屵丘怀里,导致屵丘差点让《自树半集》掉地上,手忙脚乱地才赶忙把三本书稳稳抱在一起。
屵丘怒而抱怨道:“我这《自树半集》可是唯一珍藏版,整个提尔特大陆都找不到的书,掉地上弄脏了,把你卖掉都赔不起你知不知道?”
“不就一本破书嘛,你老把它当宝贝干嘛?还不如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好好当我的保镖!”
“二位二位,先别斗嘴了,事情也给你们讲完了,村里还有些剩余的粮食,你们要不先在我这吃个早饭?”村长笑嘻嘻地扮演和事老插嘴道。
“你下毒怎么办?”屵丘直言不讳。
“我都说了我不是那恶棍罗尔!你还要为他抢我脸的事找茬么你?我虽然打不过你,但你要继续污我清白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村长愤怒到跳起,立刻摆好要将头撞向墙壁的动作。
屵丘急忙拉住村长,阻止他撞墙,赶忙解释道:“哎呀老村长,我开个玩笑而已,你不要这么不识风趣嘛,息息怒。”屵丘说这话的时候,眼看着安莎琳,用眼神在向她求助。
安莎琳收到屵丘的眼神讯号,她也赶忙劝阻村长,说道:“老村长消消气,我们俩毕竟只是路过这里,被罗尔暗算也是因为经验不足,所以多加提防些,您老人家宽宏大量明事理,莫要跟他一般见识啦~”
村长听到安莎琳的话,心情这才有所好转,他挣开屵丘的手,同时边拍了拍被屵丘摸过的袖子边说道:“还是这金色头发的漂亮小姑娘会说话,这白发牛角的愣头青真是朽木一桩,不可雕也!”村长说完,还不忘怒瞪屵丘一眼。
屵丘收敛了情绪,他不想欺负老头,但也不会主动道歉,他的性格如此。
村长整理好怒气,他还是决定把所剩不多的余粮拿出来给这两位打倒恶棍罗尔的勇士做一餐美味佳肴,以为答谢。
村长让屵丘和安莎琳在屋里坐着等。他出门去叫他儿子抓了一只鸡回来,——现在村子空荡荡的,家禽走肉虽然少,但也还是有,——村长要大显身手,亲自煲一锅好鸡汤去答谢两位勇士。
太阳从山头升到半空时,村长终于烹饪完毕,他到炉灶边端起鸡汤,快步走回屋里去。
“啊哈哈哈,鸡汤来咯~”
“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安莎琳,你不会又要中毒了吧?”屵丘收起白皮书,故意对安莎琳说到。
“要毒我也只毒你个不会讲话的,这小姑娘这么水灵,比你有修养多了!横竖看都是大户人家里的千金,怎么摊上了你这个山野莽夫?”村长怒斥屵丘。
“怎么我这帮你打了恶棍还要挨骂?你不应该感恩戴德吗?”
“我呸!”村长朝屵丘吐了口口水,接着给安莎琳盛了一碗热汤,还给她加了香喷喷的鸡腿,他又转头朝屵丘骂道:“你爱吃不吃,饿死你算了。”
安莎琳接过热汤,开心的谢过村长,开始享受她“行侠仗义”后得到的第一份奖励。
“喂,老头,我的碗呢?”
“你急什么?你不是英雄吗?老朽勉为其难给你盛碗汤,毒死你算了!”村长说着,他将手里刚打好的另一碗热汤塞给屵丘,也给他加了仅剩的另一只鸡腿。
“算了,不吃白不吃,谢谢你啊,老头。”
屵丘看着村长头顶上冒出来的幸福能量,他也是放心地喝下了这碗热汤。
帮助他人过后获得的充满感激之情的美食,享用起来确实美味。
早餐吃一整只鸡,鸡汤鲜美,营养丰富,作为身无分文逃出来流浪的第一餐,也还算得上奢侈。
屵丘与安莎琳路过村庄与窜天猴罗尔——“洛西尼丝神”的宣教士——的激战经历就此画上句号。
罗尔在村北山洞里自戕。
狂人回忆录的大致内容村长也已经讲完了。
屵丘头一次使用纯爱战神之力取得战斗胜利。不得不说,纯爱战神的力量确实强大,仅凭一刀就能摧毁坚不可破的仪式法阵。
屵丘现在想的是,总之先逃进人类领地去躲避牛头人部落的追捕,——他已经是逃兵,牛头人部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逃兵,被部落抓到一定是被当场处死,——走一步看一步。他现在有件必须躲着牛头人部落去做的事,他对于牛头人部落和人类大国联盟之间的战争没有半分兴趣,他只想趁着这个机会去完成他必须完成的那件事。
本来屵丘参军就是为了找个机会能溜去人类领地,他有必须完成的使命在身。
安莎琳此刻想的却是:鸡汤真美味,好喝,太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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